□杨睿

在我住的小区楼下，有一张古旧的长椅。长椅下，摆放着一摞厚厚的废纸盒。

【资料图】

那个小老太，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喜欢坐在那里，并能坐上一整天。老年人管她叫“老谢”，小孩则喜欢喊她“小老太”。

老谢，60多岁，个子很矮。白天，她喜欢把手搭膝盖上，跷着二郎腿，露出一排喜气的大门牙，嘻嘻哈哈地和路过的老人聊家常。老谢一般在晚上开始她的生意：收废纸盒。晚饭后，大都是业主们倒垃圾的高峰期。小区里有座垃圾站，从单元门拐出去没几步就到，老谢坐的那把长椅，就横在必经之路上。

老谢背对大门而坐，但耳朵好像黏在门上一样，单元大门开合声略刺耳，“吱嘎”，哪怕有一丝声响，她总是先把头朝后探出，若看到有人手提废纸盒，她先抬手招呼，然后弓着背，缓慢起身，指着废纸盒说：“给我吧。”

当接过业主们的纸盒后，她会把它们翻个底朝天，粗略地从里到外打量一番，随即从兜里掏出一把剪刀，麻利地把纸盒裁成扁平状，然后整齐叠放在原来那摞上。如果遇上体积较小一些的纸盒，“啪”的一声，她直接反手将它们丢在脚下，接着猛踩一脚，方方的纸盒瞬间变成了扁平状。

业主们都很乐意把纸盒给她，老谢见到人，都是露出那排喜气的大门牙，嘻嘻哈哈地和业主打招呼，毕竟她自己也是业主，看到邻居都很欢喜。

老谢也常会遇上竞争对手，像是小区5栋老陈、2栋老朱、3栋老宋，这些老太太们在晚上都会来抢生意。5栋老陈，只挑小纸盒下手，因为她的手上有疮，做不了重活儿。2栋老朱不挑，可就是心不在焉，每次做生意的时候，脖子上都挂着她们家的品种猫。3栋老宋年纪最大，每次都是举手先报个到后，稍稍“例行公事”，然后就捡人家落下的现成品。

老太太凑在一起，就是一出戏，大家都会事先说好，“这个人我收，那个人你收。”生意可以没有，但家长里短不能没有：物业停水为什么不提前通知、小区绿化好久没人浇水了、最近某业主结婚了……每次看到，老太太们都能够叽里哇啦地聊个不停，谈话的乐趣总是最吸引人的，所以每次我们单元楼下，聚集着本小区人数最多的业主：打球的、散步的、健身的、闲聊的……业主们常喜欢说：“老太真来斯，声音大如龙。”

总之大家晚上都其乐融融，天气逐渐转冷了，却都有说有笑，差不多晚上八九点，就各自回家了。老谢虽然也参与对话，但她更多是在听，等大家散去，她还会在椅子上坐会儿。

去年这个时候，我刚刚搬入本小区，那会儿我刚认识她。因为搬家，门口摞了七八只废纸盒，等下楼的时候她很快就迎了上来，待接过纸盒，她很熟练地完成了一系列的“业务”动作：捋、裁、折、压、摞，很是麻利。其他的老太太们，也找我要纸盒，不过她们的业务动作就“各有千秋”，并伴随着阵阵“大如龙”的歇斯底里。

老谢对纸盒的价格挺敏感，她说，以前能卖9毛钱一斤，现在只卖7毛钱一斤。如果是收废品的上门收垃圾，只能卖5毛钱一斤，她都是选择把废纸盒送过去，这样多赚2毛钱。她说攒攒卖才舒服，然后立马露出那排喜气的大门牙，嘻嘻哈哈地问：“今天的废纸盒，还有没有咯？”

老谢住在隔壁一栋楼，儿子儿媳在南京工作，媳妇刚刚生完孩子，家里请了保姆帮带，老谢就从老家搬来和他们住。老谢想出力，可家人就是不想辛苦老人，什么事儿都不让她做，就算是买个菜，他们也会提前一天把菜买好在家里。

老太太们总说，瞧她，就是不想在家当“多余人”。索性，就做起了收废纸盒的生意。老谢每晚把废品拖到自家储藏室后，隔个三五天就会拉去卖掉。有时废品站那里还不能电子支付，只付现金，老谢一般卖个四五十斤，每次回来兜里都塞着票子，钱都拿去贴补家用。

前不久，小区物业组织了夜间线上群艺演出，通过手机端直播才艺，作主播的业主，表演；作观众的业主，投票。大家还可以按照年龄段投出心中最好的才艺组合。几个老太太被评上了“小区三朵金花”的称号，小老太并未在列。

说来也是奇怪，最近一段时间，我的确没有看到老谢。三天、一周、一个月……她似乎消失了很久，下楼倒垃圾，碰到最多的是隔壁几栋的老太太。

那天，我把小纸盒给了5栋陈老太，顺口问了句：老谢去哪儿了？陈老太说，听说老谢得了风寒，要静养。3栋宋老太说，老谢家孩子把她反锁在家，禁足了！

今晚，我拖到了很晚才去丢垃圾，楼道很窄，风很刺骨，这个点已经没人找我要废品了，我想，干嘛非要这个点下楼呢。宋老太的那番话，突然蹦了出来：小老太被拴起来禁足了。可是，万一小老太是病倒了呢？她的手上，会不会也有疮，或是也有心爱的猫，或是也想例行公事一番，而早早回家？

冬日的夜，空旷寂寥，风愈发刺骨，我早就忍不住哆嗦起来裹紧了衣服。小区灯光渐灭，它早已进入那酣睡的梦乡，这个点，没人能为我作答。

我笨拙地把纸盒叠放好，小心地摞在那把古旧的长椅旁，便径直起身离去。